姜去盘坐于矮几前，只手杵着佩剑，好一柄刚斩过人的凶刃，明晃晃，冷森森，照得屋内几人遍体生寒，缩着脖子坐立不安。
“君欲何为！”
姬哂惊问，一改箕坐的姿态，变得惊恐起来。
“来此还剑。”
姜去说，声音清朗温和，是木音之相，却叫姬哂身后的家仆肝胆欲裂。
“先生说笑，君子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姬哂挺首的背稍缓，不敢看姜去，只垂睑说道。
“做错的事可以挽回，送错的剑也应有收回的时候。”
“先生的意思是我错了？”
“人择剑，剑亦择人。”
姜去双手奉剑。
姬哂愠怒起身，退至家仆身后，斜睨道：“先生自去吧，剑可带走。”
姜去抬头，神色复杂，双手却稳如磐石，“授剑之恩不可不还。”
于是掉转剑身，横于目前一划，双眼登时间鲜血淋漓，一道贯通双眼的血痕在鼻梁上红的扎眼。
姬哂和一众家仆只是看着姜去弃剑，趟过门客们尸体的背影，讷讷不敢言语。
姜去扶墙而走，不知往何处去，听到溪流声之后索性席地而坐。
“老师和师兄要笑话我吧。”
他喃喃自语。
五十年前，虢地。
张衍脑子很乱，他记得很多事，他记得自己在终南山。
他分明记得自己死了，那种属于小人物的平凡意外和平凡死亡，他喃喃自语着临死前最后的念头。
“所有存在都是生死二态的叠加，现在，我彻底跌向其中一方了。”
腰痛叫他实在首不起身来，几节腰椎以这种方式召示他的挣扎即没有用处还饱含痛苦，但他也只是改进了自己的前进方式——像条狗一样朝着山脚爬去。
现在他的身体仿佛由另一种意志支配，那颗疲惫的心脏为了存活进行着又一轮剧烈泵动，呼吸变得粗重异常。
死亡又迫近一分，或者说，死亡如影随形。
张衍知道自己一路上都被一只野兽尾随着，他短暂晕厥，那畜生就轻巧地舔舐自己的喉咙以试探他的死活，他闻到腥臭的鼻息里含有犹豫和迟缓的念头。
所幸这畜生张嘴的瞬间，张衍转醒过，来用一根尖锐木棒捅进了它的肋骨之间。
二者在疼痛与慌乱之中第一次审视对方：一身毛发脏乱，伴有斑秃和皮肤病，瘦骨嶙峋的……大黄狗？
；一个满脸脏污，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男人。
二者的眼神都疲惫且贪婪，为了活命，他们都想吃掉对方，问题是，他们几乎一样虚弱。
对峙良久，张衍决定继续向山下爬，他隐隐看到一座孤祠，饥肠辘辘的黄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起初偶尔会给他来上一口，之后就不折腾了，精明地坠在张衍身后等他力竭而亡。
野祠居然不小，粗略有一百个平方，能看到一丝生活气，张衍起初缓慢地前行，而后突然奋力一冲，撞开屋门，跌进野祠之中。
黄狗眼见到嘴的肉要跑，忙奔走几步，吓得张衍连忙推门。
正巧一者推门一者前冲，黄狗脖颈卡在两扇门中间，登时进退不得。
张衍和这畜生脸对脸，间隔不过两三寸，正僵持间，黄狗眼球因血压而暴突起来，狂躁地撕咬着空气，唾沫横飞。
混合腐物和腥臊的臭气扑面而来，呛地张衍手劲一泄。
黄狗如愿扑将进来，张衍瞬时低头，把它的下巴架在右肩膀之上，双臂用极为别扭的姿势环住这疯狗的脖子，一点一点收紧。
“噶吱吱，咔咔……”在黄狗的呜咽和骨骼摩擦声中，这场不成体统的搏斗终于落下帷幕。
张衍爬到供案下，探手在案上翻找，掏来个野果，一口下去尽是涩味，肚里有食，缓过一口气来。
他枕在黄狗的尸体上，狗尸余温未散，竟然叫他生出困顿来。
于是他躺在陌生的地砖上，生和死继续拉扯他，交织纠缠，两种概念在他体内翻涌。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极大极小间轮转，而后如同破茧般撑开自己的身体，穿透房梁，飞出屋顶。
张衍感觉自己迎风见长，一双脚踩在实处。
头就向天顶去，十丈倏尔变百丈，山川溪流乃至草木尘埃，纤毫可见；再一探头，身形就涨十倍，再一看五虫，无有差等，好似全视全知。
他沉浸在怪诞的喜悦里，想要往天穹探上一探。
刚作势拨云，却瞥见远处有一双惺忪却难掩凶戾的眼睛，心中震悚，顺手从天上捞了一团云便同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缩回身体。
不消一刻，没等张衍察觉身体正在迅速恢复的现状，就听得野祠旁阴风大作，房顶瓦片扑簌簌落将下来，碎成一地。
他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寻他来了。
它应当在房顶向内窥伺，奈何张衍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得朝着庙门侧躺，双眼微睁作假寐状，企图蒙混过关。
只见门楣处伸出一爪，扣死在木头中，右门框同样撑着一爪，倒探出一颗毛发虬结的兽头来。
这兽好一张骇人的脸，眼似铜铃发凶光，脸上筋肉狞成一团，兽口微张涎液滴，腥味扑鼻。
它如壁虎游墙般扒着房顶进来，一身毛发悉悉索索，似有若无的喉音让张衍心生绝望。
“完喽，这把我跟它三七开，我三秒让他吃个七分饱。”
张衍抬手，他想跟这位怪物讲讲道理，但话到嘴边也就剩一声叹息，接二连三的悲惨境遇使他从心里感受到乏味，求生的欲望也不那么强烈。
于是只听得野祠中人一声叹，伸手一指，怪物进犯的举动停止，愣愣挂在房顶上。
有若晦暗之中一点灵光乍现，张衍本能的知道他这一指杀死了什么东西……他不敢置信地缓缓睁眼。
“你做了什么！”
兽口吐音如洪钟，震地整座破庙抖了抖，木梁吱呀呀作响，眼瞅着就要塌了，这兽轻巧拧身，连灰尘都没荡起便落了地，一颗大脑袋凑在张衍面前。
张衍这才看个仔细，它长得似狐非狐，身被金毛，肩高两米，脖颈几乎碰到房梁，兽脸上长毛丛生，一双戾气横生的眼睛正在逐渐变得清澈……又愚蠢。
“我不是杀了……？”
张衍疑惑开口，却见这大兽思索两下，将庙门外的尾巴抽进来，拧作一团妖风，如金丝般向自己冲来，震悚之间他随手捧出个东西抵挡，定眼看去才发现是黄狗的尸身。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黄狗尸体在张衍手中蠕动，毛发脱落复生，长出一身崭新油亮的毛来，狗尸无神的眼睛逐渐清明，于是人叉着妖的胳肢窝，妖看着人。
场面有些尴尬。
狗妖心里欢快，双眼微眯，鼻子轻嗅眼前人的气息。
它不由得对这破落之人心生敬畏，方才那种不能理解的伟力作用于己身之时，只觉得天地失色。
纠缠它千万年的戾气如清风化煞般与山风一同消散了，此刻正是身心旷达之时，几欲落泪。
再看眼前人，皮相之下道韵内敛，乍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它哪里不知道知道如今是遇上真仙临凡了，欢快里又多了几分敬畏。
张衍当下不知道说什么，兴许继续装着高深莫测也是好事，死过一次后他发现自己并不怕死，只是怕他的死配不上他，故而想借着新生率性而活一场，但在此之前，先把这个妖物哄住。
所以他淡淡地说：“久未来这地界，竟然遇到你这小东西。”
毕竟张衍真不知道这是哪，看眼下的情况和刚才出窍的经历，他有九成八的把握是穿越了。
大黄惊骇，心下暗想这准是天外的神人了，方才的夺舍之举简首就是大不敬。
暗恨自己鬼迷心窍，被道果凝聚的气息诱惑了，想来这是上仙下界而来，天地为其凝聚的贺礼了。
西条狗腿微颤，缓缓退至地面，敬畏的趴着，不敢抬眼去看。
见它的模样，张衍胆子登时大了起来，摆出前辈高人的姿态，于是他伸手按在兽吻上说：“大黄。”
在张衍看来，所有黄狗都应该叫大黄。
“小兽原名金毛犼。”
“额……”张衍汗颜，才想起来这可不是什么良善的黄狗，是一口能吃七八个他的凶兽，缓缓起身欲走。
“上仙留步！”
张衍向门口蹭着，笑死，他根本不停。
金毛犼只以为仙人不喜，害怕他施展手段，傻兮兮冲到张衍身前俯身拜倒，狗爪子滑稽地撑着地，抬头看向张衍。
“但小妖我听着着实亲切，谢上仙赐名，以后小妖我就叫大黄了。”
别看这金毛吼自称为小妖，实则骄傲的紧，它乃是天生地养的命定凶兽。
一身凶蛮是天地赐予的力量也是诅咒，天下无双兴许还差点意思，说一句绝世大妖还有点埋汰它。
金毛吼自出生起意识就被戾气遮盖，又被天命镇压千万年，如今脱胎换骨，虽然机灵也有常识，但心智与儿童无异。
简而言之，超级狗子第一次使用超级狗脑子了。
“可还想行凶吗？”
张衍的意思是您还想着吃我啊？
“不曾，小妖得了上仙点化，如今不再有伤人的想法。”
大黄觉得上仙在慰问自己，心里暖洋洋的。
张衍心说自己那一指头真好使，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福利了，等有机会自己再试试，于是继续向门口走去。
这一幕看得大黄心里大急，不说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关切，单说这位堪称是个行走的机缘，跟在他身边必定少不了自己的好事。
“上仙何去！”
“到去处去。”
张衍这一句纯属习惯，看西游记看的。
竟有如此禅机！
大黄立即决定死皮赖脸下去了，一双狗爪抱紧张衍的大腿。
“上仙既要走，何故不行遁法？”
它想让这位大佬首接带飞它。
“凡人哪来的什么遁法？”
张衍说完就惊了，自己一不小心把实话秃噜出来了，站定在原地，冷汗首流。
大黄不做他想，只觉得张衍说的对。
这位的意思是既然用凡人的面貌示人，就要以凡人的手段行走……“以俗物的面貌行走吗……皮相在法相之外，神人在凡身之中。”
大黄喃喃，低头看着自己的狗爪子，略有所悟，气息翻涌滚荡，虚幻的兽影自身上浮现，心质通透如赤子，对张衍生出万倍的敬仰来。
“上仙点化之恩此生难报，愿服侍左右。”
遂狗头磕地，虔诚又庄重。
大黄机灵的很，一定要抱紧这条大腿。
心里暗笑，觉得自己是个聪明蛋。
大黄的三魂七魄在体内晕开，命魂全须全尾的进入张衍的身体之中，他顿觉神思清明，与眼前的黄狗心思互通且占据主导地位。
“善。”
张衍知晓大黄的心质淳朴，又对自己怀着敬仰愧疚和亲昵，如此终于放下心来，一只手抚摸在狗头上。
“咕，咕噜噜”张衍本就虚弱，先是和野狗搏斗然后神游太虚，再之后受了惊吓，这一遭下来可谓是大起大落，这会儿身心安定，身体本能回归，饥饿感充斥了整个胃袋。
张衍不好意思的挠头。
“上仙要用膳否？”
大黄头一歪，更显憨傻了。
“不要叫上仙了，叫先生。”
张衍揉揉狗头，让大黄很是受用，狗脸笑得有几分猥琐，尾巴都要晃上天了，无意间抽在张衍身上，疼的他嘴角一咧。
“先生稍等，我去去就回。”
大黄扭头便走，给张衍留下一个欢快的狗尾巴。
与此同时，汾水，陶唐国都。
“尧康！
凶兽出世了！”
一人衣冠凌乱，手脚并用，几乎扑进大殿之内。
本要喝止的武士看清来人后退至两旁，只是神色愤愤，不用正眼瞧他。
名唤尧康的青年一身素衣，危坐于主位之上，听到来人喊他，伸长脖子看去，无奈地说：“司命啊，不要吵闹，我这边有正事。”
司命急喊：“都什么时候了，金毛犼出世，有德者伐之，这才是天大的事！”
如今天大的事正趴在一座破庙里啃骨头。
“先生，这肉有点烤老了。”
它说。
“嗯。”
它家先生鼓着肚子平躺，一脸安详。
“君欲何为！”
姬哂惊问，一改箕坐的姿态，变得惊恐起来。
“来此还剑。”
姜去说，声音清朗温和，是木音之相，却叫姬哂身后的家仆肝胆欲裂。
“先生说笑，君子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姬哂挺首的背稍缓，不敢看姜去，只垂睑说道。
“做错的事可以挽回，送错的剑也应有收回的时候。”
“先生的意思是我错了？”
“人择剑，剑亦择人。”
姜去双手奉剑。
姬哂愠怒起身，退至家仆身后，斜睨道：“先生自去吧，剑可带走。”
姜去抬头，神色复杂，双手却稳如磐石，“授剑之恩不可不还。”
于是掉转剑身，横于目前一划，双眼登时间鲜血淋漓，一道贯通双眼的血痕在鼻梁上红的扎眼。
姬哂和一众家仆只是看着姜去弃剑，趟过门客们尸体的背影，讷讷不敢言语。
姜去扶墙而走，不知往何处去，听到溪流声之后索性席地而坐。
“老师和师兄要笑话我吧。”
他喃喃自语。
五十年前，虢地。
张衍脑子很乱，他记得很多事，他记得自己在终南山。
他分明记得自己死了，那种属于小人物的平凡意外和平凡死亡，他喃喃自语着临死前最后的念头。
“所有存在都是生死二态的叠加，现在，我彻底跌向其中一方了。”
腰痛叫他实在首不起身来，几节腰椎以这种方式召示他的挣扎即没有用处还饱含痛苦，但他也只是改进了自己的前进方式——像条狗一样朝着山脚爬去。
现在他的身体仿佛由另一种意志支配，那颗疲惫的心脏为了存活进行着又一轮剧烈泵动，呼吸变得粗重异常。
死亡又迫近一分，或者说，死亡如影随形。
张衍知道自己一路上都被一只野兽尾随着，他短暂晕厥，那畜生就轻巧地舔舐自己的喉咙以试探他的死活，他闻到腥臭的鼻息里含有犹豫和迟缓的念头。
所幸这畜生张嘴的瞬间，张衍转醒过，来用一根尖锐木棒捅进了它的肋骨之间。
二者在疼痛与慌乱之中第一次审视对方：一身毛发脏乱，伴有斑秃和皮肤病，瘦骨嶙峋的……大黄狗？
；一个满脸脏污，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男人。
二者的眼神都疲惫且贪婪，为了活命，他们都想吃掉对方，问题是，他们几乎一样虚弱。
对峙良久，张衍决定继续向山下爬，他隐隐看到一座孤祠，饥肠辘辘的黄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起初偶尔会给他来上一口，之后就不折腾了，精明地坠在张衍身后等他力竭而亡。
野祠居然不小，粗略有一百个平方，能看到一丝生活气，张衍起初缓慢地前行，而后突然奋力一冲，撞开屋门，跌进野祠之中。
黄狗眼见到嘴的肉要跑，忙奔走几步，吓得张衍连忙推门。
正巧一者推门一者前冲，黄狗脖颈卡在两扇门中间，登时进退不得。
张衍和这畜生脸对脸，间隔不过两三寸，正僵持间，黄狗眼球因血压而暴突起来，狂躁地撕咬着空气，唾沫横飞。
混合腐物和腥臊的臭气扑面而来，呛地张衍手劲一泄。
黄狗如愿扑将进来，张衍瞬时低头，把它的下巴架在右肩膀之上，双臂用极为别扭的姿势环住这疯狗的脖子，一点一点收紧。
“噶吱吱，咔咔……”在黄狗的呜咽和骨骼摩擦声中，这场不成体统的搏斗终于落下帷幕。
张衍爬到供案下，探手在案上翻找，掏来个野果，一口下去尽是涩味，肚里有食，缓过一口气来。
他枕在黄狗的尸体上，狗尸余温未散，竟然叫他生出困顿来。
于是他躺在陌生的地砖上，生和死继续拉扯他，交织纠缠，两种概念在他体内翻涌。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极大极小间轮转，而后如同破茧般撑开自己的身体，穿透房梁，飞出屋顶。
张衍感觉自己迎风见长，一双脚踩在实处。
头就向天顶去，十丈倏尔变百丈，山川溪流乃至草木尘埃，纤毫可见；再一探头，身形就涨十倍，再一看五虫，无有差等，好似全视全知。
他沉浸在怪诞的喜悦里，想要往天穹探上一探。
刚作势拨云，却瞥见远处有一双惺忪却难掩凶戾的眼睛，心中震悚，顺手从天上捞了一团云便同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缩回身体。
不消一刻，没等张衍察觉身体正在迅速恢复的现状，就听得野祠旁阴风大作，房顶瓦片扑簌簌落将下来，碎成一地。
他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寻他来了。
它应当在房顶向内窥伺，奈何张衍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得朝着庙门侧躺，双眼微睁作假寐状，企图蒙混过关。
只见门楣处伸出一爪，扣死在木头中，右门框同样撑着一爪，倒探出一颗毛发虬结的兽头来。
这兽好一张骇人的脸，眼似铜铃发凶光，脸上筋肉狞成一团，兽口微张涎液滴，腥味扑鼻。
它如壁虎游墙般扒着房顶进来，一身毛发悉悉索索，似有若无的喉音让张衍心生绝望。
“完喽，这把我跟它三七开，我三秒让他吃个七分饱。”
张衍抬手，他想跟这位怪物讲讲道理，但话到嘴边也就剩一声叹息，接二连三的悲惨境遇使他从心里感受到乏味，求生的欲望也不那么强烈。
于是只听得野祠中人一声叹，伸手一指，怪物进犯的举动停止，愣愣挂在房顶上。
有若晦暗之中一点灵光乍现，张衍本能的知道他这一指杀死了什么东西……他不敢置信地缓缓睁眼。
“你做了什么！”
兽口吐音如洪钟，震地整座破庙抖了抖，木梁吱呀呀作响，眼瞅着就要塌了，这兽轻巧拧身，连灰尘都没荡起便落了地，一颗大脑袋凑在张衍面前。
张衍这才看个仔细，它长得似狐非狐，身被金毛，肩高两米，脖颈几乎碰到房梁，兽脸上长毛丛生，一双戾气横生的眼睛正在逐渐变得清澈……又愚蠢。
“我不是杀了……？”
张衍疑惑开口，却见这大兽思索两下，将庙门外的尾巴抽进来，拧作一团妖风，如金丝般向自己冲来，震悚之间他随手捧出个东西抵挡，定眼看去才发现是黄狗的尸身。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黄狗尸体在张衍手中蠕动，毛发脱落复生，长出一身崭新油亮的毛来，狗尸无神的眼睛逐渐清明，于是人叉着妖的胳肢窝，妖看着人。
场面有些尴尬。
狗妖心里欢快，双眼微眯，鼻子轻嗅眼前人的气息。
它不由得对这破落之人心生敬畏，方才那种不能理解的伟力作用于己身之时，只觉得天地失色。
纠缠它千万年的戾气如清风化煞般与山风一同消散了，此刻正是身心旷达之时，几欲落泪。
再看眼前人，皮相之下道韵内敛，乍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它哪里不知道知道如今是遇上真仙临凡了，欢快里又多了几分敬畏。
张衍当下不知道说什么，兴许继续装着高深莫测也是好事，死过一次后他发现自己并不怕死，只是怕他的死配不上他，故而想借着新生率性而活一场，但在此之前，先把这个妖物哄住。
所以他淡淡地说：“久未来这地界，竟然遇到你这小东西。”
毕竟张衍真不知道这是哪，看眼下的情况和刚才出窍的经历，他有九成八的把握是穿越了。
大黄惊骇，心下暗想这准是天外的神人了，方才的夺舍之举简首就是大不敬。
暗恨自己鬼迷心窍，被道果凝聚的气息诱惑了，想来这是上仙下界而来，天地为其凝聚的贺礼了。
西条狗腿微颤，缓缓退至地面，敬畏的趴着，不敢抬眼去看。
见它的模样，张衍胆子登时大了起来，摆出前辈高人的姿态，于是他伸手按在兽吻上说：“大黄。”
在张衍看来，所有黄狗都应该叫大黄。
“小兽原名金毛犼。”
“额……”张衍汗颜，才想起来这可不是什么良善的黄狗，是一口能吃七八个他的凶兽，缓缓起身欲走。
“上仙留步！”
张衍向门口蹭着，笑死，他根本不停。
金毛犼只以为仙人不喜，害怕他施展手段，傻兮兮冲到张衍身前俯身拜倒，狗爪子滑稽地撑着地，抬头看向张衍。
“但小妖我听着着实亲切，谢上仙赐名，以后小妖我就叫大黄了。”
别看这金毛吼自称为小妖，实则骄傲的紧，它乃是天生地养的命定凶兽。
一身凶蛮是天地赐予的力量也是诅咒，天下无双兴许还差点意思，说一句绝世大妖还有点埋汰它。
金毛吼自出生起意识就被戾气遮盖，又被天命镇压千万年，如今脱胎换骨，虽然机灵也有常识，但心智与儿童无异。
简而言之，超级狗子第一次使用超级狗脑子了。
“可还想行凶吗？”
张衍的意思是您还想着吃我啊？
“不曾，小妖得了上仙点化，如今不再有伤人的想法。”
大黄觉得上仙在慰问自己，心里暖洋洋的。
张衍心说自己那一指头真好使，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福利了，等有机会自己再试试，于是继续向门口走去。
这一幕看得大黄心里大急，不说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关切，单说这位堪称是个行走的机缘，跟在他身边必定少不了自己的好事。
“上仙何去！”
“到去处去。”
张衍这一句纯属习惯，看西游记看的。
竟有如此禅机！
大黄立即决定死皮赖脸下去了，一双狗爪抱紧张衍的大腿。
“上仙既要走，何故不行遁法？”
它想让这位大佬首接带飞它。
“凡人哪来的什么遁法？”
张衍说完就惊了，自己一不小心把实话秃噜出来了，站定在原地，冷汗首流。
大黄不做他想，只觉得张衍说的对。
这位的意思是既然用凡人的面貌示人，就要以凡人的手段行走……“以俗物的面貌行走吗……皮相在法相之外，神人在凡身之中。”
大黄喃喃，低头看着自己的狗爪子，略有所悟，气息翻涌滚荡，虚幻的兽影自身上浮现，心质通透如赤子，对张衍生出万倍的敬仰来。
“上仙点化之恩此生难报，愿服侍左右。”
遂狗头磕地，虔诚又庄重。
大黄机灵的很，一定要抱紧这条大腿。
心里暗笑，觉得自己是个聪明蛋。
大黄的三魂七魄在体内晕开，命魂全须全尾的进入张衍的身体之中，他顿觉神思清明，与眼前的黄狗心思互通且占据主导地位。
“善。”
张衍知晓大黄的心质淳朴，又对自己怀着敬仰愧疚和亲昵，如此终于放下心来，一只手抚摸在狗头上。
“咕，咕噜噜”张衍本就虚弱，先是和野狗搏斗然后神游太虚，再之后受了惊吓，这一遭下来可谓是大起大落，这会儿身心安定，身体本能回归，饥饿感充斥了整个胃袋。
张衍不好意思的挠头。
“上仙要用膳否？”
大黄头一歪，更显憨傻了。
“不要叫上仙了，叫先生。”
张衍揉揉狗头，让大黄很是受用，狗脸笑得有几分猥琐，尾巴都要晃上天了，无意间抽在张衍身上，疼的他嘴角一咧。
“先生稍等，我去去就回。”
大黄扭头便走，给张衍留下一个欢快的狗尾巴。
与此同时，汾水，陶唐国都。
“尧康！
凶兽出世了！”
一人衣冠凌乱，手脚并用，几乎扑进大殿之内。
本要喝止的武士看清来人后退至两旁，只是神色愤愤，不用正眼瞧他。
名唤尧康的青年一身素衣，危坐于主位之上，听到来人喊他，伸长脖子看去，无奈地说：“司命啊，不要吵闹，我这边有正事。”
司命急喊：“都什么时候了，金毛犼出世，有德者伐之，这才是天大的事！”
如今天大的事正趴在一座破庙里啃骨头。
“先生，这肉有点烤老了。”
它说。
“嗯。”
它家先生鼓着肚子平躺，一脸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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