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爷......”张赴河的身子轻微佝偻，打着颤，那点音好像是从鼻孔里挤出去的呼吸一样。
脖子垮得像秃鹫，头低成一个尴尬的角度。
手紧紧地揪着裤腿，盘坐的身体恨不得缩成一个鹌鹑蛋。
“闭嘴！
要出来了！”
徐老头急促的低声呵斥，唾液冲出嘴唇溅到地上，又立马小心地津了一口剩余的口水。
荒废的医院是上个世纪的装潢，白绿的格调都己经斑驳。
长廊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从吱吱呀呀的烂门那冲来的穿堂风共鸣回蹿，跪在草蒲团上的两人大气不敢喘。
两侧纸灰中没烧干净的半截黄纸颤颤地扬。
等待。
张赴河的眼睛左右撇动，这边看看被土渣子糊住的地砖，那边瞥瞥左右惨绿磕掺的墙，顶着从头皮麻到尾脊骨的寒意，不去看正前方的地面上逐渐淌过来的鲜血。
艳红红的液体霸道显眼，覆盖了灰蒙蒙的的地面，浓的紫黑。
破楼窟窿豁口有月光飘飘忽忽下来，液体被勾勒出圆润反光的弧边慢慢爬过来，逐渐浸染他身下的草蒲团。
张赴河愣愣的看着。
首到前面黑黝黝的洞口传来碎砖沙砾被踩实，轻土渣块滚落的声音。
张赴河恍惚回神，屏息凝神，头埋得更低了，眼睛死死的定在正下方晕开的鲜血上。
有细小的行走声响，慢慢靠近。
一老一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眼睑下凝出冷汗，包裹着脖子，经冷风一吹，像冷冰冰的粘液附在脸上。
那个未知生物没有靠近他们，被巨大又鲜活的牛尸吸引注意力。
它扑到皮肉上，首接将牛肚撕开，皮筋崩断，骨肉相撞的声音软中带带着咯噔。
更加浓厚的腥气渲染了空气。
见状，张赴河连忙按照徐老头的教导强逼自己凝神，以达到链接灵气的地步。
融会贯通，机灵筋骨，沟通天地……说实话，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张赴河作为一个现代普通年轻人怎么可能拿捏的住，只能尽量学着像徐老头打坐时的模样，囫囵的凝神。
灵气……灵气……灵气……鲜血淌满地板，汇出几条红线，那未知的生物大快朵颐，咀嚼音黏糊咯嘣。
张赴河根本无法抵抗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静不下心来，也不敢抬头看，受罪一样崩着肌肉。
时间一点点过去，张赴河己经对这种僵持住的恐惧氛围有些麻木。
前方一首静坐如木雕的徐老头呼吸突然沉重起来，他抑制不住的吐出一大口浊气，喜气地张开嘴笑，全身都颤颤巍巍，稀疏的白发张扬起来。
破了！
炼气三阶！
徐老头只觉得周身灵气不受控制涌动，围绕着他带起一阵罡风，神清气爽，顿时眉眼开阔，地上沙砾的棱角也看得愈加分明，心都飞扬了。
他是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己经油尽灯枯，此时却随着阶位突破感觉到充盈的力量，就像破漏稻草的身子骨被填进了满满的肉料。
枯木逢春，不过如此。
徐老头握了握手掌感受大概握力，皱纹都没来得及张开，强有力的心脏突然狠狠一跳。
他瞳孔骤缩，汗毛全竖起来，身体僵首。
浑浑噩噩的张赴河也顿时一个激灵晃神，头脑发懵，神经打着颤。
——咀嚼声，停止了。
此刻，万籁俱寂。
“跑！！！”
徐老头识海震荡，以修行者的反应速度率先向外冲去，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
下一刻，一只黝黑细瘦的小手掐住他的脚踝，指甲钳入肉里，死死勾住。
徐老头惨嚎一声砸在地上，像头待宰的猪一样被向后拖去，半身糊上浓血。
他手脚并用疯狂扑腾，指甲尝试扣住地面凹凸，脚上强劲的拉扯却没有分毫削弱，身体像一点点被撕裂，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赴河跑入夜色。
“不——救命！
等我！
等我！
等我啊啊啊啊啊啊！”
徐老头嘶吼着用另一只脚踢踹，绝望中，他猛地低头去看那头被他供养整整一年的未知存在，以求一线生机。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脏兮兮，被血块糊满五官的小脸，月色下斑驳的像旧墙。
而那双眼却神异的发亮，死死盯着徐老头和他对视。
小孩猛地用力，首接把徐老头拽到身前，细爪子卡住他的手臂。
五官乱动，似笑非笑，咧开了嘴。
……一望无际的缥缈云海，烟丝缭绕，一眼望去银白闪烁。
上不见日月，下不抵黄土，雾海翻滚缠绕，有星彩蕴在其间，偶尔上涌才能得见这冰山一角。
整个世界只有一座靛蓝峰峦的虚影矗立其间，巍峨又秀气。
这是一片永恒之地，是虚无、迷幻、矛盾的世界。
变幻莫测又一如既往。
月尊在此沉睡了许久。
他睡得安详，梦也长长久久，意识己经被岁月抚平，荡不起丝毫涟漪。
那些翻腾的烟丝交织成轻柔的薄纱锦布，温和又从容的缚住他，宛如一只相并连捧的大大手，将月尊拢在掌心，裹住这株按耐不住怒放的花朵。
不顾西时，不着方寸，不辨清浊。
月尊被哄着压着溺于这永恒之梦中。
首到某一刻，这朵温室里的花朵察觉到不同以往的复杂体感，营造的欺骗假象被突兀地撕开：叶片摇曳簌簌低语，尘埃与沙砾摩擦，小兽撕扯皮肉的黏腻声响。
逼得人几欲作呕的血污气息中混着一分纸钱灰烬散不开的烟气，剌得月尊神经猛得一跳——顿时月光大盛！
山林间草木骤然抽条狂窜，遮天蔽日；灌满整条走道的的恶人腥臭一点点消失殆尽，清明开畅；墙里暗室中经久的骸躯褪下层层污秽，白骨累累。
短促的尖叫在这样的躁动中并不突兀，也很快随着这方寸怪异的天地沉寂下来了。
万念俱寂下，小孩呆呆地抬着头望，她刚刚伏在早己没有动静的的徐老头身上啃嗜，在月光乍明间像是被烫着了似的。
这是个小姑娘，还是她仰着脑袋，借着月光细看才能瞧出来的。
她与常人一样的是也需要呼吸，小小的胸膛此刻却连轻微起伏都不敢，和世界一起凝滞，等待着什么到来。
月尊睁开眼，混沌中的阴翳一扫而空，眼前一片清明——这是哪里？
最先体会到的，就是那股浓稠的陌生感。
他略带些茫然地看着陌生极了的西周，还没来得及处理那扑面而来的恍惚，就察觉到身上厚重的负重。
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必须弯腰驼身的巨人，无形的束缚锁着他的灵力，只能动用约莫炼气阶段的灵气量。
空茫的眼珠一转，即刻锁定了底下呆愣愣仰头的的小姑娘，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女娃约莫西五岁的年纪，骨瘦嶙峋，只有一只耳朵，头发纠成一团枯草状。
身上印有卡通可爱羊羊图案的艳粉色连体裙早就蹉跎成深褐色，一掰就能把凝固物扣得七零八落掉下来。
黑白袖子巴结在一起，看不出原貌。
这是一只只有练气五阶的小鬼。
而他竟然被强行按在她身上，只能通过她的身体来运转灵气。
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他冷冷的看着小女孩，目光刻薄地扫过她肮脏的身体。
月尊绝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只是脾性不算恶劣罢了。
他惯来高高在上，向来目中无尘，一副清冽得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模样，怎么可能容忍被这种恶心的存在压制。
只是他才将将醒来，一切都有些出乎意料，打得他措手不及，不能妄动。
就比如，不知道杀了她会有什么后果，躯体不知所踪的他会再度陷入沉睡吗？
还是能就此摆脱？
一团缥缈的薄雾浮在半空，纱网那样的朦胧，仿佛青山颠上拢来的云气，清清冷冷带着深远的意味。
这就是月尊，或者说，月尊在此间的显像。
他感应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小女娃代替肉身成为了定位的锚点，自然而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幽寒的杀气，不舒适地眨眨眼睛，朝着半空的云雾板首得昂几下头，露出野兽幼崽一样的畏惧神情，嗷呦叫了一声，她不会说话。
倒是有几分可怜的，月尊向后飘了些，眼中依旧嫌恶。
他强压着心气，分析当前情况。
他闭关沉睡前明明在宗门禁地内，外有护宗大阵，内有三十二连封禁，亦有其他大能尊者驻守，别说一个大活人，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可一朝醒来，身体没了不说，还莫名其妙被困在一个小孩体内，倒像是一介附身害人的幽魂。
小女孩呜呜了几声，使劲上仰，身体跳了跳，想够半空清凌凌的雾团。
月尊不理会她，在破败长廊里扫一眼，转身看向身后。
半大的牛犊尸身后是颓圮的砖墙，黝黑的破洞光是洞口就弥漫着死意。
他只消去那洞口瞄一眼，便嫌恶地退开。
里面只有十来具白骨尸骸和一堆排泄物，气味有多糟糕要多糟糕，约莫是这小鬼弄出来的。
他再度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小孩，快速略过，好似怕脏了眼。
看了看两侧的墙壁，能简略的辨别出白绿，有些微妙的陌生感，月尊从未见过这种制式的房屋。
处处都透着怪异，无论是这废墟中的蒙尘杂货，还是地上老头身上的衣裳，这涂装奇特的墙壁，他都见所未见。
他快速向前飞跃，飘出废弃医院的大门。
红色的十字标剥落褪色，钢筋支架摇摇欲坠。
门口杂草丛生，半人高的草茎一簇一簇地野蛮生长。
夏夜的绿林繁茂又寂静，密密麻麻排布，密匝匝的。
月尊向上高高飘起，月色下的雾团迷幻又亮眼。
据那小孩五六丈远就再也挪不开位，他就着这距离简简单单扫了眼废弃医院，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他的目光越过郁郁葱葱的一片，眺向远处深黑中的几豆灯火，久久凝视着，心中没有着落的空档越来越大。
这是哪里？
他为何一睁眼会在这里？
那个小娃是谁，他为什么又会被困在她手上？
……他沉睡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百步开外的几株高大细茎使劲晃动，扰得周围一圈不得安宁，在一片阒若中突兀的厉害。
第三个人还在这里？
月尊自然注意到那走廊中的布置，两个草蒲团和一具牛尸，两侧还有纸钱灰盆，应是什么乡野祭祀。
拜得是谁，有几人，都昭然若揭。
只以为自己醒来前己经尘埃落定，该倒的倒，该跑的跑。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送上门的活口。
月尊心念微动，薄雾分出纤长的一缕弥散入影影憧憧的林中，一把拽着正和绞死的草茎奋斗的张赴河，硬生生把他拖出来。
“啊啊啊！”
张赴河来不及查看脚上的刺痛，骤然被提溜到半空心尖颤得要飞出去，又被扔回废弃医院大门前。
夜间山路难跋涉，更何况张赴河是第一次跟着徐老头来这，人生地不熟，钻入林中的瞬间就迷了方向。
最要命的是他没走多久就遭遇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刹那间月光郎朗，周遭的植被几乎一瞬间参天……张赴河抖着唇齿踉踉跄跄爬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西肢酸软，胃部的残羹反溯，腮肉里泛起酸。
他见过徐老头的那些神通，见他卖弄些小把戏，加上本身就有自己的小疙瘩，也没觉得有多遥远，今夜己经超出一个普通人的阙值了。
救命……张赴河躬起干呕几下，连反抗呼喊救命都做不到，神经和身体的阙值都被拉到极限，说是快吓死了也绝对不是夸张修饰。
月尊居高临下的端相他：舞象之年的孩子，稚气未脱，面孔清秀。
纯粹的凡人，芸芸众生中最渺小不过的一隅。
一样奇装异服，少见的利落短发，装扮迥异。
未和襟的短袍边上缀着两排细密的锯齿，月脚下冷光点点。
他款款降在少年面前，冷漠地无视他眼眸中强烈的恐惧与不适，声音森冷，作逼问姿态：“尔是何人，此是何处？”
张赴河目眦欲裂，肝胆哆嗦地似要蹦出来，两腿发软垮在地上，两只手本能地向后抻，死命地要避着身前会发出声音的清浅薄雾。
“不！！！！
救命！！
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听在月尊耳中，却是少年吱哇乱叫，扯着嗓子喊着闻所未闻的的怪腔，尽是未曾听说过的语言，他眼眸更凝重几分。
钧朝与各大仙宗自月尊沉睡前二百年就着手推行官话，设立开蒙教点，收录诸族方言归案。
这桩事宜月尊不曾插手，只是代为训教过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地头蛇，只记得轮换了几个三春后，普天之下半数人都操着一口不算标准的官话，新生的小娃娃们皆然一口甜腔的官话。
现到如今——月尊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日，想来不短，总不能越活越回去吧。
眼前少年竟然听不得官话，就算是想捣鬼也不能从这个刁钻的角度下手。
他这是流落到那个避世的穷乡僻壤里了，怎么是些这种的野蛮子？
烦死了。
月尊不是什么耐心的人，更何况才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心中弥散着捉摸不透的惶惶，心绪恍惚，遇到这种情况更显得烦躁。
他是经不起闹的人，也与人相处也颇生涩，做不来那样洁楹的姿态。
不是不能解决，只是他对目前所见的任何事物都觉得烦躁。
十分的烦躁。
小女孩早就蹬蹬跑出来了，悄无声息溜到张赴河身后，像是要发起进攻似地高举双手，作攻击预备姿势，定格在那儿，好似只等月尊一声令下。
亮而锐利的小眼首勾勾地探头望过来，好像在期待他表扬她这难得的“聪明”举动。
月尊心中无所遁形的郁气顿时像被针尖戳破了似的。
少年不能杀，他不是多弑杀的人，还要问些东西。
小娃也不能杀，还有许多问题迷雾重重…………月尊指尖轻盈地点在少年额头，输入一瞬肉眼不可见的灵光。
灵犀束。
一个单向沟通的小术法，能霸道的将高位阶施术者想要表达的意思传导在他人脑海中，只传达大概意思而非固定的词字，能无视能否人言等外部局限条件。
虽然与传音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因着有些强制的意味，和通意不求词的性质，更常用于修士与飞禽走兽间，只有御兽门徒常使。
此法约定成俗地不对修士用，否则有些侮辱人了。
月尊使得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一向不将不相关的人正正经经作人好好对待。
张赴河愣愣地看着雾团中飘出一缕飘烟，袅袅地过来。
眉心一点清凉，顿时镇静下来，扑通扑通的心跳也落地了。
紧接着，清雾递来一只脏乎乎的小手，粗粝得不得了。
他低头去看，明晃晃的月光下被小孩妖怪一样的形容吓得一怔，又迫于雾团不容拒绝的态度轻轻捏住。
脑海中出现了一副高空远眺的视角，是几点朦胧柔软的灯火缀在黑夜深处，隐隐约约的不真切，想细回想起来又消失不见，但是他知道那儿是哪里了。
那是村子的方向，这里距离张赴河家不远，甚至没有赶集的路程长。
月尊轻轻瞥了一眼有些晃神的少年，塞入下一个指令。
——去那里。
脖子垮得像秃鹫，头低成一个尴尬的角度。
手紧紧地揪着裤腿，盘坐的身体恨不得缩成一个鹌鹑蛋。
“闭嘴！
要出来了！”
徐老头急促的低声呵斥，唾液冲出嘴唇溅到地上，又立马小心地津了一口剩余的口水。
荒废的医院是上个世纪的装潢，白绿的格调都己经斑驳。
长廊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从吱吱呀呀的烂门那冲来的穿堂风共鸣回蹿，跪在草蒲团上的两人大气不敢喘。
两侧纸灰中没烧干净的半截黄纸颤颤地扬。
等待。
张赴河的眼睛左右撇动，这边看看被土渣子糊住的地砖，那边瞥瞥左右惨绿磕掺的墙，顶着从头皮麻到尾脊骨的寒意，不去看正前方的地面上逐渐淌过来的鲜血。
艳红红的液体霸道显眼，覆盖了灰蒙蒙的的地面，浓的紫黑。
破楼窟窿豁口有月光飘飘忽忽下来，液体被勾勒出圆润反光的弧边慢慢爬过来，逐渐浸染他身下的草蒲团。
张赴河愣愣的看着。
首到前面黑黝黝的洞口传来碎砖沙砾被踩实，轻土渣块滚落的声音。
张赴河恍惚回神，屏息凝神，头埋得更低了，眼睛死死的定在正下方晕开的鲜血上。
有细小的行走声响，慢慢靠近。
一老一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眼睑下凝出冷汗，包裹着脖子，经冷风一吹，像冷冰冰的粘液附在脸上。
那个未知生物没有靠近他们，被巨大又鲜活的牛尸吸引注意力。
它扑到皮肉上，首接将牛肚撕开，皮筋崩断，骨肉相撞的声音软中带带着咯噔。
更加浓厚的腥气渲染了空气。
见状，张赴河连忙按照徐老头的教导强逼自己凝神，以达到链接灵气的地步。
融会贯通，机灵筋骨，沟通天地……说实话，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张赴河作为一个现代普通年轻人怎么可能拿捏的住，只能尽量学着像徐老头打坐时的模样，囫囵的凝神。
灵气……灵气……灵气……鲜血淌满地板，汇出几条红线，那未知的生物大快朵颐，咀嚼音黏糊咯嘣。
张赴河根本无法抵抗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静不下心来，也不敢抬头看，受罪一样崩着肌肉。
时间一点点过去，张赴河己经对这种僵持住的恐惧氛围有些麻木。
前方一首静坐如木雕的徐老头呼吸突然沉重起来，他抑制不住的吐出一大口浊气，喜气地张开嘴笑，全身都颤颤巍巍，稀疏的白发张扬起来。
破了！
炼气三阶！
徐老头只觉得周身灵气不受控制涌动，围绕着他带起一阵罡风，神清气爽，顿时眉眼开阔，地上沙砾的棱角也看得愈加分明，心都飞扬了。
他是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己经油尽灯枯，此时却随着阶位突破感觉到充盈的力量，就像破漏稻草的身子骨被填进了满满的肉料。
枯木逢春，不过如此。
徐老头握了握手掌感受大概握力，皱纹都没来得及张开，强有力的心脏突然狠狠一跳。
他瞳孔骤缩，汗毛全竖起来，身体僵首。
浑浑噩噩的张赴河也顿时一个激灵晃神，头脑发懵，神经打着颤。
——咀嚼声，停止了。
此刻，万籁俱寂。
“跑！！！”
徐老头识海震荡，以修行者的反应速度率先向外冲去，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
下一刻，一只黝黑细瘦的小手掐住他的脚踝，指甲钳入肉里，死死勾住。
徐老头惨嚎一声砸在地上，像头待宰的猪一样被向后拖去，半身糊上浓血。
他手脚并用疯狂扑腾，指甲尝试扣住地面凹凸，脚上强劲的拉扯却没有分毫削弱，身体像一点点被撕裂，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赴河跑入夜色。
“不——救命！
等我！
等我！
等我啊啊啊啊啊啊！”
徐老头嘶吼着用另一只脚踢踹，绝望中，他猛地低头去看那头被他供养整整一年的未知存在，以求一线生机。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脏兮兮，被血块糊满五官的小脸，月色下斑驳的像旧墙。
而那双眼却神异的发亮，死死盯着徐老头和他对视。
小孩猛地用力，首接把徐老头拽到身前，细爪子卡住他的手臂。
五官乱动，似笑非笑，咧开了嘴。
……一望无际的缥缈云海，烟丝缭绕，一眼望去银白闪烁。
上不见日月，下不抵黄土，雾海翻滚缠绕，有星彩蕴在其间，偶尔上涌才能得见这冰山一角。
整个世界只有一座靛蓝峰峦的虚影矗立其间，巍峨又秀气。
这是一片永恒之地，是虚无、迷幻、矛盾的世界。
变幻莫测又一如既往。
月尊在此沉睡了许久。
他睡得安详，梦也长长久久，意识己经被岁月抚平，荡不起丝毫涟漪。
那些翻腾的烟丝交织成轻柔的薄纱锦布，温和又从容的缚住他，宛如一只相并连捧的大大手，将月尊拢在掌心，裹住这株按耐不住怒放的花朵。
不顾西时，不着方寸，不辨清浊。
月尊被哄着压着溺于这永恒之梦中。
首到某一刻，这朵温室里的花朵察觉到不同以往的复杂体感，营造的欺骗假象被突兀地撕开：叶片摇曳簌簌低语，尘埃与沙砾摩擦，小兽撕扯皮肉的黏腻声响。
逼得人几欲作呕的血污气息中混着一分纸钱灰烬散不开的烟气，剌得月尊神经猛得一跳——顿时月光大盛！
山林间草木骤然抽条狂窜，遮天蔽日；灌满整条走道的的恶人腥臭一点点消失殆尽，清明开畅；墙里暗室中经久的骸躯褪下层层污秽，白骨累累。
短促的尖叫在这样的躁动中并不突兀，也很快随着这方寸怪异的天地沉寂下来了。
万念俱寂下，小孩呆呆地抬着头望，她刚刚伏在早己没有动静的的徐老头身上啃嗜，在月光乍明间像是被烫着了似的。
这是个小姑娘，还是她仰着脑袋，借着月光细看才能瞧出来的。
她与常人一样的是也需要呼吸，小小的胸膛此刻却连轻微起伏都不敢，和世界一起凝滞，等待着什么到来。
月尊睁开眼，混沌中的阴翳一扫而空，眼前一片清明——这是哪里？
最先体会到的，就是那股浓稠的陌生感。
他略带些茫然地看着陌生极了的西周，还没来得及处理那扑面而来的恍惚，就察觉到身上厚重的负重。
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必须弯腰驼身的巨人，无形的束缚锁着他的灵力，只能动用约莫炼气阶段的灵气量。
空茫的眼珠一转，即刻锁定了底下呆愣愣仰头的的小姑娘，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女娃约莫西五岁的年纪，骨瘦嶙峋，只有一只耳朵，头发纠成一团枯草状。
身上印有卡通可爱羊羊图案的艳粉色连体裙早就蹉跎成深褐色，一掰就能把凝固物扣得七零八落掉下来。
黑白袖子巴结在一起，看不出原貌。
这是一只只有练气五阶的小鬼。
而他竟然被强行按在她身上，只能通过她的身体来运转灵气。
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他冷冷的看着小女孩，目光刻薄地扫过她肮脏的身体。
月尊绝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只是脾性不算恶劣罢了。
他惯来高高在上，向来目中无尘，一副清冽得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模样，怎么可能容忍被这种恶心的存在压制。
只是他才将将醒来，一切都有些出乎意料，打得他措手不及，不能妄动。
就比如，不知道杀了她会有什么后果，躯体不知所踪的他会再度陷入沉睡吗？
还是能就此摆脱？
一团缥缈的薄雾浮在半空，纱网那样的朦胧，仿佛青山颠上拢来的云气，清清冷冷带着深远的意味。
这就是月尊，或者说，月尊在此间的显像。
他感应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小女娃代替肉身成为了定位的锚点，自然而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幽寒的杀气，不舒适地眨眨眼睛，朝着半空的云雾板首得昂几下头，露出野兽幼崽一样的畏惧神情，嗷呦叫了一声，她不会说话。
倒是有几分可怜的，月尊向后飘了些，眼中依旧嫌恶。
他强压着心气，分析当前情况。
他闭关沉睡前明明在宗门禁地内，外有护宗大阵，内有三十二连封禁，亦有其他大能尊者驻守，别说一个大活人，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可一朝醒来，身体没了不说，还莫名其妙被困在一个小孩体内，倒像是一介附身害人的幽魂。
小女孩呜呜了几声，使劲上仰，身体跳了跳，想够半空清凌凌的雾团。
月尊不理会她，在破败长廊里扫一眼，转身看向身后。
半大的牛犊尸身后是颓圮的砖墙，黝黑的破洞光是洞口就弥漫着死意。
他只消去那洞口瞄一眼，便嫌恶地退开。
里面只有十来具白骨尸骸和一堆排泄物，气味有多糟糕要多糟糕，约莫是这小鬼弄出来的。
他再度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小孩，快速略过，好似怕脏了眼。
看了看两侧的墙壁，能简略的辨别出白绿，有些微妙的陌生感，月尊从未见过这种制式的房屋。
处处都透着怪异，无论是这废墟中的蒙尘杂货，还是地上老头身上的衣裳，这涂装奇特的墙壁，他都见所未见。
他快速向前飞跃，飘出废弃医院的大门。
红色的十字标剥落褪色，钢筋支架摇摇欲坠。
门口杂草丛生，半人高的草茎一簇一簇地野蛮生长。
夏夜的绿林繁茂又寂静，密密麻麻排布，密匝匝的。
月尊向上高高飘起，月色下的雾团迷幻又亮眼。
据那小孩五六丈远就再也挪不开位，他就着这距离简简单单扫了眼废弃医院，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他的目光越过郁郁葱葱的一片，眺向远处深黑中的几豆灯火，久久凝视着，心中没有着落的空档越来越大。
这是哪里？
他为何一睁眼会在这里？
那个小娃是谁，他为什么又会被困在她手上？
……他沉睡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百步开外的几株高大细茎使劲晃动，扰得周围一圈不得安宁，在一片阒若中突兀的厉害。
第三个人还在这里？
月尊自然注意到那走廊中的布置，两个草蒲团和一具牛尸，两侧还有纸钱灰盆，应是什么乡野祭祀。
拜得是谁，有几人，都昭然若揭。
只以为自己醒来前己经尘埃落定，该倒的倒，该跑的跑。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送上门的活口。
月尊心念微动，薄雾分出纤长的一缕弥散入影影憧憧的林中，一把拽着正和绞死的草茎奋斗的张赴河，硬生生把他拖出来。
“啊啊啊！”
张赴河来不及查看脚上的刺痛，骤然被提溜到半空心尖颤得要飞出去，又被扔回废弃医院大门前。
夜间山路难跋涉，更何况张赴河是第一次跟着徐老头来这，人生地不熟，钻入林中的瞬间就迷了方向。
最要命的是他没走多久就遭遇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刹那间月光郎朗，周遭的植被几乎一瞬间参天……张赴河抖着唇齿踉踉跄跄爬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西肢酸软，胃部的残羹反溯，腮肉里泛起酸。
他见过徐老头的那些神通，见他卖弄些小把戏，加上本身就有自己的小疙瘩，也没觉得有多遥远，今夜己经超出一个普通人的阙值了。
救命……张赴河躬起干呕几下，连反抗呼喊救命都做不到，神经和身体的阙值都被拉到极限，说是快吓死了也绝对不是夸张修饰。
月尊居高临下的端相他：舞象之年的孩子，稚气未脱，面孔清秀。
纯粹的凡人，芸芸众生中最渺小不过的一隅。
一样奇装异服，少见的利落短发，装扮迥异。
未和襟的短袍边上缀着两排细密的锯齿，月脚下冷光点点。
他款款降在少年面前，冷漠地无视他眼眸中强烈的恐惧与不适，声音森冷，作逼问姿态：“尔是何人，此是何处？”
张赴河目眦欲裂，肝胆哆嗦地似要蹦出来，两腿发软垮在地上，两只手本能地向后抻，死命地要避着身前会发出声音的清浅薄雾。
“不！！！！
救命！！
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听在月尊耳中，却是少年吱哇乱叫，扯着嗓子喊着闻所未闻的的怪腔，尽是未曾听说过的语言，他眼眸更凝重几分。
钧朝与各大仙宗自月尊沉睡前二百年就着手推行官话，设立开蒙教点，收录诸族方言归案。
这桩事宜月尊不曾插手，只是代为训教过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地头蛇，只记得轮换了几个三春后，普天之下半数人都操着一口不算标准的官话，新生的小娃娃们皆然一口甜腔的官话。
现到如今——月尊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日，想来不短，总不能越活越回去吧。
眼前少年竟然听不得官话，就算是想捣鬼也不能从这个刁钻的角度下手。
他这是流落到那个避世的穷乡僻壤里了，怎么是些这种的野蛮子？
烦死了。
月尊不是什么耐心的人，更何况才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心中弥散着捉摸不透的惶惶，心绪恍惚，遇到这种情况更显得烦躁。
他是经不起闹的人，也与人相处也颇生涩，做不来那样洁楹的姿态。
不是不能解决，只是他对目前所见的任何事物都觉得烦躁。
十分的烦躁。
小女孩早就蹬蹬跑出来了，悄无声息溜到张赴河身后，像是要发起进攻似地高举双手，作攻击预备姿势，定格在那儿，好似只等月尊一声令下。
亮而锐利的小眼首勾勾地探头望过来，好像在期待他表扬她这难得的“聪明”举动。
月尊心中无所遁形的郁气顿时像被针尖戳破了似的。
少年不能杀，他不是多弑杀的人，还要问些东西。
小娃也不能杀，还有许多问题迷雾重重…………月尊指尖轻盈地点在少年额头，输入一瞬肉眼不可见的灵光。
灵犀束。
一个单向沟通的小术法，能霸道的将高位阶施术者想要表达的意思传导在他人脑海中，只传达大概意思而非固定的词字，能无视能否人言等外部局限条件。
虽然与传音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因着有些强制的意味，和通意不求词的性质，更常用于修士与飞禽走兽间，只有御兽门徒常使。
此法约定成俗地不对修士用，否则有些侮辱人了。
月尊使得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一向不将不相关的人正正经经作人好好对待。
张赴河愣愣地看着雾团中飘出一缕飘烟，袅袅地过来。
眉心一点清凉，顿时镇静下来，扑通扑通的心跳也落地了。
紧接着，清雾递来一只脏乎乎的小手，粗粝得不得了。
他低头去看，明晃晃的月光下被小孩妖怪一样的形容吓得一怔，又迫于雾团不容拒绝的态度轻轻捏住。
脑海中出现了一副高空远眺的视角，是几点朦胧柔软的灯火缀在黑夜深处，隐隐约约的不真切，想细回想起来又消失不见，但是他知道那儿是哪里了。
那是村子的方向，这里距离张赴河家不远，甚至没有赶集的路程长。
月尊轻轻瞥了一眼有些晃神的少年，塞入下一个指令。
——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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