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蝉鸣像生锈的锯子，在教学楼外的梧桐树上拉锯。
梁以薰的储物柜上贴着倒计时牌："距中考还有15天——肥猪滚蛋倒计时"。
红色的修正液字迹边缘渗着毛边，像极了陈雨薇涂着珊瑚色指甲油的指尖划过纸面的痕迹——三天前，这个女生曾用同样的指甲划过她的后颈，留下三道淡红的印子，说"给肥猪盖个章"。
储物柜里散发着腐臭味，梁以薰伸手进去时，摸到黏糊糊的液体。
她缩手一看，掌心沾满褐色黏液，混杂着碎纸片和发霉的面包屑。
陈雨薇的笑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肥猪的窝果然和猪圈一样脏！
"几个男生跟着起哄，有人用手机闪光灯照亮她的脸，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
"梁以薰，把你的复习资料借我抄抄？
"前排男生赵阳突然转身，露出参差不齐的犬齿。
他是陈雨薇的追随者，总把"肥猪"挂在嘴边，像在练习新学会的脏话。
梁以薰还没反应过来，抽屉里的笔记本己经被抢走，塑料封皮上的卡通贴纸被扯得翘起，那是她用早餐钱买的，想让笔记本看起来不那么寒酸。
"哇哦，肥猪居然也有少女心？
"陈雨薇的声音从后排飘来，她穿着新款百褶裙，裙摆上的亮片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不过每当老师经过时她就用校服外套遮住，以至于这么久了老师都不知道陈雨薇没穿校服。
女生凑过来，指甲戳着笔记本里夹着的地理试卷："这画的什么鬼？
等高线图上居然有小羊？
梁以薰，你是想让小羊替你爬坡吗？
"教室里爆发出潮水般的笑声。
梁以薰冲过去抢笔记本，却被赵阳伸出的脚绊倒。
膝盖磕在瓷砖上，传来钝痛，她听见自己的校服布料撕裂的声音——那是母亲旧校服改的。
"肥猪急了，是怕我们发现她藏的泻药吗？
"陈雨薇夸张地捂住嘴，"听说肥猪每天要吃三把泻药，不然拉不出屎哦！
"哄笑声更响了，有人把笔记本扔向窗外。
梁以薰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画的小羊在空中翻转，彩色铅笔的线条被风吹得模糊，最后落在操场的水洼里，被路过的男生踩得稀烂。
她数着水洼里的涟漪，第27圈时，听见隔壁班女生对着窗外喊："马梓皓，作业本帮我带一下！
"那个叫马梓皓的同学正抱着作业本走过，白衬衫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少年清瘦的腰线。
他是年级里的传奇，总在升旗仪式上发言，声音清亮得像冰汽水。
梁以薰蹲在地上捡碎纸片，听见陈雨薇在旁边嘀咕："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成绩好点吗？
"女生的语气里带着嫉妒，却又有一丝不自知的羡慕。
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影，而她的影子被无数只脚踩过，像团被揉皱的废纸。
马梓皓的脚步没有停顿，白衬衫消失在走廊尽头，始终没有回头。
中考前一周，毕业典礼在闷热的礼堂举行。
梁以薰躲在后排，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又松，露出里面洗旧的内衣带——那是母亲改过的，针脚歪扭得像蚯蚓。
陈雨薇穿着粉色连衣裙上台发言，裙摆扫过台阶时，她听见旁边女生嘀咕："看人家陈雨薇，再看梁以薰，简首是天鹅和猪的区别。
""下面请马梓皓同学发言。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
梁以薰抬头，看见马梓皓走上台，白衬衫领口系着红色领带，那颜色让她想起父亲酒后泛红的眼眶。
他的声音混着空调的嗡鸣传来："愿我们都能成为照亮世界的光......"这句话在礼堂里回荡，却像隔了层毛玻璃，听不真切。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沾着昨天赵阳泼的奶茶渍，那是对方故意泼在她脚上的，说"给肥猪的猪蹄上点色"。
陈雨薇坐在前排，背对着梁以薰，却不妨碍她的声音穿透人群："有些人啊，活着就是污染空气，比如某些肥猪，居然还有脸来参加毕业典礼。
"周围女生的笑声像针尖，扎得梁以薰后颈发疼。
她数着陈雨薇发尾的卷度，第27个波浪时，散场的铃声终于响起。
人群向礼堂外涌去，梁以薰被推搡着向前。
忽然，后颈一凉，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里面混着碎玻璃渣。
她尖叫着后退，脚踝被玻璃划破，钻心的疼痛让她险些摔倒。
"肥猪，这是毕业礼物！
"赵阳的笑声混着陈雨薇的尖叫，"快谢谢我们，让你体验杀猪的感觉！
以后少出来恶心人！
"礼堂地面瞬间积起水洼，梁以薰看见自己的血混着冰水，在地面画出歪扭的线，像极了地理课上被老师打满红叉的等高线图。
人群围成一圈，有人喊"拍照发班群"，有人笑到弯腰，而马梓皓的白衬衫在人群边缘闪过，他正和几个男生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骚动。
梁以薰摸了摸脚踝上的伤口，纱布早己被血水浸透，却不敢举手报告。
她知道，在这栋教学楼里，没有人会在乎一只"肥猪"的死活，任何人都不会在意。
陈雨薇踩着积水走到她面前，指甲挑起她的下巴："怎么不哭啊？
上次你被堵在厕所里的时候，可是哭得比杀猪还难听。
"周围的笑声更响了，有人用手机凑近拍摄，闪光灯刺得梁以薰睁不开眼。
她想起上周在厕所隔间，陈雨薇把她的头按进马桶，说"给肥猪洗个澡"。
"陈雨薇，够了！
"教导主任的声音突然响起。
人群瞬间安静，陈雨薇的指甲在梁以薰下巴上划出一道血痕。
教导主任分开人群，皱眉看着满地狼藉："毕业典礼成什么样子了？
这是闹的地方吗？
都回教室自习！
"陈雨薇甩了甩头发，趾高气扬地离开，赵阳跟在后面嘀咕："肥猪就该滚回猪圈。
"梁以薰蜷缩在角落，听着人群渐渐散去的脚步声，忽然发现马梓皓的白衬衫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他抱着一摞作业本，脚步匆匆，始终没有回头。
中考第一天，暴雨倾盆而下。
梁以薰站在考场外，手里的准考证被雨水泡得发皱，照片上的脸模糊成一团。
陈雨薇撑着镶钻的遮阳伞走过，故意撞她肩膀："肥猪，要是考砸了，是不是要去养猪场当猪倌？
听说猪看到你都得吓跑，毕竟你比它们还胖。
"旁边的男生跟着哄笑，有人用手机拍下她狼狈的模样，闪光灯刺得她睁不开眼。
梁以薰低头看着自己的校服，衣料吸饱了雨水，贴在身上像层发霉的皮。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布洛芬，铝箔板边缘扎着掌心——那是她从母亲的降压药抽屉里偷的，昨晚父亲发现后，骂她"装病博同情"。
考场里的空调开得很低，梁以薰的牙齿不住打颤。
地理试卷发下来，等高线图像迷宫般扭曲，让她想起父亲皮带抽在沙发上的痕迹。
她摸向铅笔盒，却发现布洛芬不翼而飞，铝箔板被划开一道口子，像极了陈雨薇的美甲划过的痕迹。
后排传来嗤笑，她知道是赵阳干的，就像知道自己的橡皮擦早被换成了石头。
腹痛突然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
她想起昨天陈雨薇塞给她的"考前营养剂"——包装上印着英文，说是能"增强记忆力"。
此刻她才明白，那不过是包泻药，就像陈雨薇给过她的所有"礼物"，都是精心包装的恶意。
监考老师皱眉："梁以薰，不要东张西望。
"她咬住嘴唇，任由汗水混着泪水滴在试卷上，把等高线图晕成一片模糊的灰。
窗外的惊雷炸响，雨水拍打着玻璃。
梁以薰听见隔壁考场传来女生的尖叫，却分不清是不是陈雨薇。
她摸了摸脚踝上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就像她对马梓皓的所有认知——不过是走廊里的一个背影，升旗仪式上的一个声音，永远不会和她产生交集。
监考老师宣布还有十五分钟交卷时，梁以薰的视线开始模糊。
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你这种废物，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母亲在厨房剁排骨的声音混着雨声，在耳边回响。
她的手指划过试卷上的等高线，忽然想起地理老师说过的话："等高线密集的地方，地势陡峭，容易滑坡。
"交卷铃响起时，梁以薰在草稿纸背面画了只小羊，它站在陡峭的山坡上，脚下的等高线像无数道伤口。
回学校领录取通知书那天，梁以薰在教学楼后的垃圾桶里找到录取通知书。
信封上泼满了蓝黑墨水，"省重点高中"的烫金字变成团模糊的黑，像极了她掌心的疤痕——那是上周用圆规划的，比以往都深，却没有流血。
"哟，这不是肥猪吗？
"陈雨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嚼着口香糖，指甲新涂了枚红色，"怎么，真以为能和我们上同一所高中？
还真以为能考上的省高中？
拜托省重点高中厕所也需要清洁工呢，估计是让你去当清洁工的，要不我帮你问问校长？
"梁以薰攥紧通知书，指甲陷进纸里。
父亲把通知书摔在餐桌上时，烟灰缸里己经堆了七个烟头："你作弊了吧？
丢死人了！
你看看人家王叔的女儿，参加各种舞蹈比赛还获奖了，再看看你......"母亲在厨房剁排骨，刀刃每落下一次，她手腕的旧疤就跟着疼一次。
"薰薰，"母亲的声音像浸透冷水的抹布，"要不别去了，我们办休学，在家减肥......"深夜，梁以薰摸出藏在铅笔盒深处的刀片。
窗外的暴雨砸在玻璃上，她想起中考那天的雨，想起马梓皓在毕业典礼上的发言——原来同学的优秀，只会让她的失败更显眼。
刀片划过"省重点"三个字，却不小心划破手指，血珠滴在"薰"字上，像朵小小的花，转瞬即逝。
她翻出初中毕业照，陈雨薇在镜头前比耶，马梓皓站在人群中间，而她被挤在最后一排，脸被旁边的男生挡住，只露出半只眼睛。
父亲路过她房间，冷笑："就你这样，去了省重点也是垫底，给我丢人现眼。
"她摸了摸照片上的陈雨薇，指尖划过对方的美甲，忽然想起储物柜里的死老鼠，和永远洗不掉的腐臭味。
马梓皓的脸在照片里模糊成一团，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连他的正脸都没看清过。
他只是个符号，一个被老师和同学挂在嘴边的名字，和她的人生毫无交集。
七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梁以薰站在省重点高中的校门前。
她穿着长袖校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腕的疤痕藏在袖口下，像藏着一个腐烂的秘密。
陈雨薇的话还在耳边："肥猪，就算你考上省重点，也永远是个垃圾。
"远处的教学楼里，马梓皓的身影掠过走廊，白衬衫被风吹起一角。
马梓皓保送了，所以他将和她进入同一所高中，但梁以薰知道，这不过是两条平行首线的偶然相交。
她摸出储物柜里的碎纸片，那是毕业典礼那天捡的，上面有陈雨薇的口红印，像朵凋谢的花。
蝉鸣依旧刺耳，比初中时更响了。
梁以薰把碎纸片扔进垃圾桶，转身走进校园。
校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像极了储物柜里碎纸片的声音。
她数着脚下的地砖缝，第27道时，听见有人喊"马梓皓"的名字，声音清亮得像冰汽水。
她没有抬头，只是摸着口袋里的刀片，感受着金属边缘的温度。
有些果实注定腐烂，有些痛注定无人知晓。
而她，不过是这所省重点高中里，又一个阴影里的存在，像苔花，像蝼蚁，像永远不会被阳光照亮的等高线。
马梓皓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里，陈雨薇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梁以薰摸了摸脚踝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她知道，有些伤永远不会愈合，就像有些夏天，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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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路过她房间，冷笑："就你这样，去了省重点也是垫底，给我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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