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御花园飘着海棠香，甄嬛的绢帕轻轻拂过蔷薇花枝。
流朱蹲在湖边捉蝴蝶，浣碧却盯着远处的九曲桥出神："小主瞧，那穿月白常服的......"话音未落，忽见一只白猫从假山上蹿下，惊得甄嬛手中的《女戒》坠入花丛。
"姑娘可是在寻这个？
"清润如竹露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甄嬛抬头时，见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正拾起书卷，墨香混着他袖间的沉水香扑面而来。
他指尖抚过书脊上的"莞"字金印，目光忽然凝在她鬓边的玉簪上——那是昨日皇帝所赐的羊脂玉竹节簪。
"多谢公子。
"甄嬛福身时，瞥见他腰间玉佩刻着"礼"字，心下一惊。
这竟是那日选秀时远远见过的果郡王允礼。
"莞贵人不必多礼。
"允礼将书递还，指尖掠过她袖口的海棠刺绣，"听闻贵人善画，这御花园的蔷薇开得正好，何不取笔砚来？
"浣碧正要开口，忽闻远处传来鸾铃声。
甄嬛转身时，正看见雍正帝的龙辇穿过牡丹花丛，明黄帷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皇帝微蹙的眉头。
"皇上万福。
"她俯身行礼时，注意到皇帝手中握着个绢包——正是昨日她在假山石后遗失的小像。
画中女子身着淡绿襦裙，鬓边别着一朵白玉兰，与她今日的装扮分毫不差。
"莞贵人好兴致。
"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目光在允礼身上掠过，"十七弟何时从江南回来了？
""臣弟前日刚进宫向太后请安。
"允礼的声音平静如湖，"见莞贵人遗失书卷，便代为拾起。
"龙辇经过时，甄嬛听见皇帝轻轻哼了一声。
当晚碎玉轩便接到旨意：明日巳时，侍寝。
鎏金暖炉将汤婆子烘得温热，甄嬛看着镜中自己敷了薄粉的脸，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流朱捧着凤鸾春恩车的帷帐，手却在发抖："小主莫怕，皇上最喜才女......""噤声。
"槿汐替甄嬛披上金线绣牡丹的大氅，"皇上在养心殿等着呢。
"软轿穿过永巷时，甄嬛隔着帘子看见华妃的轿辇从对面而来。
明黄帷帐下露出半张施着胭脂的脸，眉梢挑起的弧度像把锋利的刀。
轿辇交错时，有细碎的笑声飘来："新承恩泽的小蹄子，可得当心着点......"养心殿的烛火比碎玉轩亮上十倍。
雍正帝穿着明黄寝衣坐在榻上，案头摆着她遗失的小像，旁边是一叠《贞观政要》。
"朕听说你善书？
"皇帝指了指案上的狼毫，"抄一段《谏太宗十思疏》来瞧瞧。
"墨汁在羊脂玉砚中晕开时，甄嬛忽然想起父亲教她握笔的模样。
笔尖落下时，窗外忽然响起春雷。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皇帝忽然开口，盯着她写"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的手，"这句话，你可懂得？
""回皇上，"她顿了顿笔，墨点在宣纸上洇开小团云雾，"如竹临风雨而不折，人处君恩而自谨。
"皇帝忽然笑了，笑声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起。
他伸手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掠过她耳垂时，轻声道："你竟比纯元......罢了。
"话音未落，外头惊雷炸响，甄嬛手中毛笔一抖，在"思"字上拖出一道墨痕。
这一夜，养心殿的烛火燃尽了三盏灯油。
当甄嬛顶着晨光返回碎玉轩时，槿汐正立在廊下，手中捧着件狐裘："华妃宫里的周宁海方才路过，故意将污水泼在小主轿前。
"浣碧气得眼眶通红："那奴才还说......还说小主是......""说我是靠脸子上位的狐媚子？
"甄嬛接过狐裘披在身上，指尖抚过毛领上的金线牡丹，"去把皇上赐的蜀锦裁了，给皇后宫里的剪绒花换些新蕊。
"三日后，皇后赏给各宫的春衫料子送到碎玉轩。
甄嬛打开匣子时，发现自己的那份是少见的天水碧，而华妃的却是茜素红。
流朱皱着眉嘟囔："这颜色岂不是压了年妃一头？
""是皇后娘娘疼惜莞贵人。
"槿汐将料子收入箱笼，目光扫过窗外正在修剪竹子的小允子，"不过小主该记得，红得越快，凋零得也越快。
"甄嬛轻抚着天水碧锦缎，忽闻远处传来马蹄声。
她掀起帘子，看见果郡王骑着一匹汗血宝马驰过宫道，腰间玉佩在阳光下闪过幽光。
他转头望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料子上，忽然勒马笑道："这颜色倒像太液池的水，可惜染不得人间烟火。
"话音未落，便策马而去。
甄嬛攥紧锦缎，只觉掌心一片湿润。
身后，浣碧正对着镜子插一支皇帝新赏的珊瑚簪，镜中倒影与小像里的人渐渐重叠。
她忽然想起昨夜侍寝时，皇帝轻抚她眉梢的动作，竟与允礼拾起书卷时的手势惊人相似。
雷雨又至时，甄嬛在碎玉轩抄经。
忽闻槿汐在外头叱责："什么人？
"她抬头看见一个小太监踉跄着爬起，怀里掉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半块发霉的点心。
"回禀小主，"那太监哆哆嗦嗦磕头，"这是储秀宫赏的......""储秀宫？
"甄嬛放下笔，看着那点心上的玫瑰酱渍，忽然想起沈眉庄前日说过，华妃命人在各宫安插了眼线。
她转身打开紫檀匣，取出皇帝赐的翡翠扳指，"去告诉内务府，就说本宫谢皇上赏的点心，只是这霉斑......倒像极了去年江南水灾的奏报。
"槿汐领命而去时，雷声恰好碾过紫禁城上空。
甄嬛望着窗外被风雨打弯的竹子，轻轻翻开《贞观政要》，书页间掉出半片海棠花瓣——那是御花园邂逅时，果郡王衣袖间飘落的。
雨停时，碎玉轩的竹子又新抽了几枝嫩芽。
甄嬛握着小像站在廊下，看流朱将发霉的点心埋进梨花树下。
远处，养心殿的方向传来钟磬之声，那是皇帝在翻阅绿头牌。
她指尖抚过画中自己的眉眼，忽然轻笑一声，将小像折成纸船，放进院中的小荷池。
纸船漂过竹影时，她听见槿汐在身后轻声说："惠贵人差人送了防瘟疫的香囊来，还附了句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甄嬛望着纸船转过假山，想起沈眉庄说这话时的眼神。
春风卷起她鬓边发丝，却卷不走她眼底渐渐明晰的清醒——这深宫的恩宠，从来不是"一心人"，而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厮杀。
夜更深时，她在《谏太宗十思疏》的空白处题字："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
"窗外的竹子沙沙作响，恍若那年父亲在她及笄礼上，轻轻说的那句："入宫后，要像竹子一样，空有节，清虚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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